一年又一年，何时姥姥两鬓斑白，何时牙齿掉光，又是何时连炕也不能下了。
上学、上班、嫁人，到现在毛头都快上学了，姥姥伴随着我的成长老去，正如她对我的爱一样，默默无闻，无声无息。
大年初五去毛的姥姥，在年前的电话中姥姥安顿我，要我忙完其他人再去看她不迟。当我初五进门看到姥姥的眼神，我知道姥姥的这个等待太久了，我来的太迟了。姥姥坐在炕上，满头银发，穿着我上初中时给她买的马甲，唯一显眼的除了银丝满头还有一双喜庆的红袜子。
“姥姥过年好”
“好，咱们都好”
一句简单的问候，姥姥却使出好大的劲儿。站在她面前，看到她额头微微渗出的汗，颤抖的用一只手擦拭着，另一只手握住毛头的小手，让赶快上炕。
“你是不是热了”毛头天真的问太姥姥
“哎呀，你倒这么大了，你来看太姥姥来啦，过年好哈哈哈”
很显然，姥姥耳朵也听不清楚了，她想毛头肯定是在问他过年好，用她猜测你说的话来作答，其实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。姥姥的笑容温暖了阳光、温暖了眼眸，却湿润了心田。
姥姥是个苦命人，两个孩子半路都夭折了。后来，自己不敢再生，就抱养了妈妈和舅舅，在妈妈和舅舅还很小的时候，姥爷又去世了。没有后路的姥姥又带着儿女改嫁，2011年4月1日，我亲爱的后姥爷也病逝了，留下孤单的姥姥和思念的我。
姥姥是个坚强的人。妈妈小时候家里很穷，甚至没有过吃白面的机会，但是姥姥还是供养妈妈和舅舅上学。万幸的是，妈妈有副好嗓子，被县里乌兰牧骑选上去县城学文艺，姥姥为了培养妈妈，每年省吃俭用给老师送鸡蛋和胡麻油，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别人。后来妈妈认识了爸爸，爸爸是干部家庭，当然他们的交往受到奶奶一家人的反对，姥姥更是坚决反对，她明白门不当户不对，妈妈是要受气的，她宁愿妈妈找个普通人家。
“就找一个村的，长远”妈妈提上行李再一次离开的时候，姥姥拉住妈妈喊到。
可是，爱情真的好伟大，妈妈还是毅然决然的嫁给了爸爸。起初爸爸家人对妈妈真的不好，爷爷又升值，所以妈妈的地位在全家人眼里是最低的，只有爸爸一直守护着这份责任。
由于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差异，姥姥不太愿意上妈妈的门，但我出生后，姥姥还是带上小米、鸡蛋，甚至没人帮喂养的猪崽子一块背上，来伺候妈妈坐月子。
后来妈妈告诉我：一个月的煎熬，你姥姥是瘦着回去的。你生下来，小胳膊也就是我现在的大拇指粗细，一个月子地，好吃的你爸和你姥姥都留给我，为了给我多下些奶水。但还是不够你吃，你姥姥看你面黄肌瘦，就去求正在哺乳的邻居给你补贴一些奶水，你姥姥再用胡麻油、鸡蛋报答人家。
听过之后，我曾觉得这似乎就是一个过去的黑白电影，我觉得怎么说我也是干部家庭的孙女，还能没有吃的？但爸爸默不作声的态度，我就知晓了一切。随着年龄的长大，现在也真是理解了爸爸那个家庭的做法了，逼近只有爷爷一个人挣钱，养活着除爸爸之外的7个人，连二亩地也没有。
看来，我的存在完全是自食其力加幸运！
话题又远了，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多些回忆，虽然从没有记住过这些亲身的经历，但常常想起，我想是因为爱吧！
妈妈出嫁了，还有舅舅没有工作、没有娶媳妇。要知道，在过去娶媳妇也是要三大件的，别说三大件，就姥姥当时的家境，连个住处都没有。不怕笑话，当时姥姥、老爷和舅舅住的是村里遗留的危房，就是一个土坯子盖的20平米的房子，开门就是炕，这个房子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。
那时姥爷有腰腿疼的毛病，疼起来不能下地，所以外出打工是不可能了。所以，家里的重担就落在姥姥一个人的肩上，她选择了生豆芽，给乡里的饭馆送豆芽挣钱。记得，那时去姥姥家，干的最多的活就是帮姥姥捡豆芽皮儿，黑色的、黄色的、紫色的，好多好多。每次都是姥姥给我划出一小部分，让我按时间往出捡。每次捡完，我都像是得到糖果一样一样的高兴，当然那时还没有看到成果所以喜悦的境界，只是单纯觉得不用再腰酸背痛了。可是不然，姥姥为了卖钱，毅然将我留在家里捡豆芽皮，全然不顾我的哭泣。
曾今一度很怪怨姥姥，直到姥姥用卖豆芽积攒的钱给舅舅娶了媳妇儿，我也长大了，才理解了这是无可奈何，这是爱啊。
姥姥家里有7个大缸，都是用来生豆芽的。先把四个大缸都生上豆芽，放在炕头最热的地方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，姥姥的炕头永远都是热的，直到后来养成了我喜欢热炕头的习惯，因为每次我去姥姥家都是坐在热炕头捡豆芽皮的。等这四个缸的豆芽快能卖的时候，姥姥就把其余的三个缸的都生上，就这样一批接着一批，姥姥给食堂送的豆芽从来没有中断过，还是乡里所有的饭馆。
卖了两年豆芽，加上舅舅卖冰棍挣的钱，姥姥觉得光景好过了许多。于是，就给舅舅找了学习演电影的师傅，让舅舅跟着学习演电影。当然，比起卖冰棍舅舅是相当乐意了，毕竟这是技术活儿，也是因为演电影，舅舅找了妗妗，终于成了一家人。但是，姥姥并没有因为媳妇娶了就放弃卖豆芽，姥姥卖豆芽直到饭馆不再需要豆芽了，她才收起了她的摊子。
以至于现在乡里面老一点的人谈到姥姥，都称呼卖豆芽的绿叶（绿叶是姥姥的 名字）。
豆芽不卖了，姥姥又开始卖凉粉，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姥姥的凉粉真的有那么好吃，姥姥做的绿豆粉总是卖的最快最好的。记得有一年乡里赶交流，好不热闹，我陪着姥姥卖凉粉，那天生意格外好，姥姥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去赶交流，我拿着这五块钱转遍了所有卖东西的摊子，可是钱动也没动，我不是不舍得这五块钱，我从来没有过五块钱，我刚需性的东西太多了，我不知道这五块钱该花在哪才不是破费。
记得后来买了一条绿色的裤子，穿了好多好多年的一条裤子。就像我QQ空间相册封面的鞋子一样，不是有多贵，但它却代表着我的整个青春。这条五块钱的裤子后来搬家找不到了，模样却一点也没有模糊，我觉得它是最美的。
当我回家换好新裤子，在奔向姥姥凉粉摊的时候，发现天已经下起了小雨。我用尽全力在雨中奔跑，当我到达凉粉摊时，姥姥的摊子由于地势低早被水淹没了。姥姥卷起裤腿，穿着布鞋的小脚在哗哗的流水声中逮住一个个将要冲走的盆盆碗碗，筷子凳子，现在回眸这一刻，姥姥每一次弯腰都好吃力，每一次逮住的东西都紧紧抱在胸口，却不让我靠近她。
后来，姥姥身体渐渐不如以前了，不得不放下卖凉粉这个摊子，又种了几年地。
姥姥的一生贫苦坚强。没有一件难事将她压倒，反而她在清贫中学会更多的感恩。
姥姥种地那几年，吃的不愁。记得有一次，我跟姥姥姥爷正在炕上吃莜面，一个讨饭的开门就站在地中央了，姥姥连忙放下碗筷，下地找了一套碗筷，满满给讨饭的盛了一碗招呼的坐在炕沿上吃，讨饭的也不懂事，一碗饭直接狼吞虎咽了。
作为一个上了学的文明人，老师从来没教过请讨吃子上门吃饭，我果断的跳下地就跑。讨饭的走了，我趁姥姥没注意，把讨吃子用过的碗筷扔了。
再后来，一件事情让我后悔不已。舅舅给妹妹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，那个讨饭的一定要记礼，从此，妹妹十二岁生日的礼账上多了100块钱讨吃子随的礼，虽然他一直都是讨饭的。
恩情是没有办法报答的，正如讨饭的全力以赴的100块钱一样，我即使再全力以赴报答姥姥的爱，也只是安慰自己的心意罢了，因为姥姥的付出从未想过要我报答。
2011年，生活好了，姥姥也不用再干活了，天天姥爷伺候着。但有一天，姥爷毫无征兆的倒下了，这对于姥姥来说莫过于太残酷、太突然了，而姥爷的去世对于我而言是一生的阵痛。
初五看到姥姥，让我又想起了亲爱的姥爷。
说了好久要回去看看生病的姥爷，从年后走的那天开始也未能如愿！谢谢您走的时候记得把爱还留给我。
白色的鞋子摆在角落，眼睛模糊的凝视，白里透红……
葡萄、柿子、芒果，它们随着您的爱流入我的记忆。还记得您第一次吃菠萝那年，您皱起眉头说不好吃，不要再糟蹋钱了，可外孙女固执的塞到您嘴里，就是忘了问您品尝的味道是否跟我一样，如今真想买菠萝给您吃，还想问您一句，您却永远没有了回应……
也记得外孙女第一次给您买荔枝的那个季节，荔枝熟透了，还在上高中的我背着书包，揣着荔枝一路狂奔到您面前，还是同样的回答，不要糟蹋钱，上学拿着吃早点。其实我看出 来您是爱吃的，因为这个世界我还没有听说不爱吃荔枝的，不是吗？亲爱的姥爷。
最后一次看到您健康的身影是八月十五，团圆的节日，听姥姥说那只您亲手喂养的羊是专门杀给我吃的，虽然我一直在说单位的伙食真的很好。吃完饭您就赶着两只羊上山坡了，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，到后沟、到水塔找您，可惜不是外孙女先看到的您，是您高喊着我的小名还招着手，跑到您面前我的汗珠被您轻轻地抹去，连手心都是粗的，还有点扎人。山坡上的草已经泛黄了，您已经穿上了棉大衣，太高了吧，风也太大了。半会儿，您举起羊鞭，指向您带我摘豆角的地方。
这是最后一次看到您健康的样子，后来再见您，您已病倒了。二十几年的生活，我从来没遇到过亲人身体上有这样大的转变，您的身体让家人心疼的无能为力，但庆幸的是您还是多少吃些饭的，这样就好，虽然我知道您这次生病似乎很难回到从前爬山坡的精神了，但看到您吃饭全家的高兴劲都像是过年！
2011年4月1日22:35分，您离开了我们，已经不会哭的妈妈、舅舅和爸爸给您穿上了衣服，我没有办法在那个黑夜停滞思维，想了很远……
初五眊姥姥，心情真的好复杂，因为姥姥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，年前还住了两次医院，才能勉强下地。
姥姥和毛头在炕上津津乐道的聊着，妈妈和弟媳在地下准备午饭，爸爸则蹲在地上剥葱剥蒜，这似一张完美的年画。
“毛头，太姥姥给你五十块钱压岁钱”一句话惊醒了思绪万千
“姥姥，我们都挣上钱了，不用给他，你留着花”
“给你的，大过年的，你是不让我好好吃这顿饭哇”姥姥生气了
说着，毛头的兜里多了五十块钱。
姥姥给了我一片天，她的坚韧、善良，在困难生活中积极乐观的态度，还有在我眼中姥姥无所不能的力量，都成为我成长的榜样。
那年，我们举家从县城搬迁到包头，爸爸特意去姥姥家跟打了招呼，走的时候姥姥哭着送他出了大门。
就这样，我们装了一车的东西搬到了大城市，我是欣喜若狂的，因为终于要转学了，不仅意味着有新的朋友和新的环境，还有新的学校谁都不会知道我是个笨学生，完全可以重头来过，是多么羡慕老师对学习好的孩子好呀！后来，新学校的老师还是找到爸爸说我底子不好。
那是在大城市过的头一个春节，我高兴的忘记了故乡，忘记了亲人。初四那天，一大早出去玩累的我中午一进门，看见姥姥正在当地跟妈妈数落好吃的，我高兴极了，跑过去拨开编织袋子看到有卤好的猪蹄、猪肘、粉条、年糕……，姥姥拉我到炕边，打开一个红色的袋子，拿出一件黄色的褂子说：这是信耶稣的姊妹给的，人家有钱，娃娃穿下的，新的，你正好能穿，说着就给我试起来。
我高兴坏了，褂子就像给我买的一样，特别特别合适。
记不清了，姥姥似乎就住了两天回去了，妈妈说家里有猪不能呆太久。
姥姥谢谢你，给了我好大的爱，好大的世界。
姥姥你要好好的，过几天休息我回去看你。 |
